生命被最终定格在94岁之前,杨少华不改恣意本色。
他爱下馆子,点名要吃甲鱼,每天要来一只海参、一碗鸡汤,不要蔬菜。
他抽烟很凶,每天一包起步,烟雾缭绕里,他向身边的智能语音设备开口:播放杨少华的相声。
到了老年,谁的相声他都听,但听得最多的,还是自己的。
作为相声演员的杨少华已经多年没有登台,这门伴随他一辈子的老手艺,让他在年轻时吃了苦头,也在老年时红遍大江南北。早年间,他当马三立、马志明的捧哏,与赵伟洲、杨议合作的相声《枯木逢春》《肉烂在锅里》,成为曲艺爱好者津津乐道的名篇,他也被认为是一代“蔫哏”大师。
2025年7月9日,杨少华在天津去世,享年94岁。次日是他的遗体告别仪式,黑白遗像被悬挂在正中,照片中他身穿相声演出服,脸上挂着观众最熟悉的笑容。殡仪馆里挤满了来为他送行的人,花圈从室内摆到了室外,“掷金声动九宸余音尚温,挥玉塵惊四座笑影犹存”,这是后辈为他写下的挽联。
7月10日,杨少华的吊唁仪式现场挤满了人,除了杨家的亲友,曲艺界人士,还有周围的邻居,远道而来的粉丝。新京报记者 李冰洁摄
台上蔫坏,台下蔫老实
杨少华的遗体告别仪式连办两天。前来吊唁的,除了杨家的亲友,曲艺界人士,还有周围的邻居,远道而来的粉丝。因为喜欢杨少华的戏,有年轻的粉丝特地从山东而来,送最后一程。
青年相声演员衡治从西安来到天津帮忙,几年前,他机缘巧合之下拜杨少华的儿子杨议为师,也邀请过杨氏父子到西安演出。他觉得杨少华是像对待孙辈一样对待他,“家里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你拿。”
前几年,他和父亲到杨的家中拜访,杨少华当着这对父子的面,要展示自己的自行车技术,“他总是很和蔼可亲,不在我们面前摆长辈的架子。”
韩兆是杨少华与杨议的相声经典之作《肉烂在锅里》、电视剧《杨光的快乐生活》的编剧,并在其中饰演主角杨光的朋友条子。韩兆在20世纪90年代末与杨少华相识,对杨少华的印象是“活泼、乐观、幽默”,杨还将现实中的“蔫”带到舞台上,“台上,他是蔫坏,但现实生活里,他是蔫老实。”
杨少华去世前三四天,韩兆与他见面合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受访者供图
杨少华去世前的三四天,韩兆刚从三亚回来,到天津见了杨少华。按照杨少华的口味,平时要下馆子吃高档菜,那天却吃了最日常的炸酱面,在当时,他便感到杨少华“说话费劲”,两人合了影,分别时,韩兆下意识给了杨少华一个吻,走到远处,韩兆回头看,杨少华冲他笑得灿烂,韩兆对杨少华鞠了一躬,杨少华同样回了一个,韩兆又磕了个头,那是两人最后一面。
韩兆说,今年5月《杨光的快乐生活》剧组搞20周年聚会,现在想起来倒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告别。
媒体报道中的杨少华不羞于提起年轻时物质生活的极度贫乏,也不讳言曾经贫苦生活给他带来的深深印记。江湖传闻中,他有抠门、斤斤计较的一面,但作为晚辈的韩兆,则感受到了杨少华的慷慨,“在我穷困潦倒时,他经常请我吃饭,还经常突然说,我这个皮夹克送你,我这表你喜欢吗?你都拿去。”
来到吊唁现场的还有70岁的朱远文和她42岁的聋哑儿子,他们是天津本地人,决定送老先生最后一程。这对母子都是杨少华的观众,上世纪80年代初,不到30岁的朱远文和同事们曾挤着公交车赴剧场看了一场又一场杨少华的演出。那时相声重新被捡起,人们围在剧场中,听到什么都乐。
进入21世纪,她的孩子长大,看到电视里播放的《杨光的快乐生活》,“他虽然听不见,但观察力强,只靠演员们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也能感觉到快乐。”
没爹娘的小孩说相声
贫苦的记忆笼罩着杨少华的一生。1931年,他出生在北京,早年间的采访里,他形容自己是“没爹没娘的小孩”,跟着姐姐一起长大。
12岁,他到西单附近一家鞋厂当学徒,鞋厂旁有家启明茶社,这是当时的“相声大本营”,云集了常连安、张寿臣、马桂元、郭荣启、侯一尘等京津两地相声名家。少年杨少华常溜进启明茶社,躲在角落里偷听相声。在启明茶社旁的明园茶社,杨少华给自己找了个检场的差事,换节目时摆鼓,晚上散场时摇铃。
常宝霆比杨少华大三岁,给他开的蒙。常宝霆教给杨少华《六口人》《反七口》《八扇屏》。这些词,一直到快90岁,杨少华还背得出。
杨少华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为了背词,他找来上学的小孩,给他们糖吃,要他们念给他听,《地理图》《报菜名》都是这样学来的。也是因为不识字,杨少华想要拜郭荣启为师,一开始,“郭先生不乐意,没承认我是他徒弟。”
但泡在相声里,偶尔得老先生指点,杨少华16岁开始登台演出。
杨少华每天晨起的第一件事,是喝茉莉花茶,他用过的茶具还在生前居住的卧室里。